【自由副刊.沒有效的人】 房慧真/迷境
◎房慧真
我記得人生中的第一個真空地帶,高二升高三的暑假,雙親帶著剛考完大學聯考的姊姊出
國旅行,我以參加暑期教導為藉口脫隊,父母不知怎麼被說服,讓未滿十八歲的我一小我
待在家裡。他們出門前我施展闡發得特別乖順,兩個月的生涯費入袋,鐵門一關,狂喜的心臟
已躍至喉頭,我盯著時鐘,確認飛機起飛的時刻,家人離地升空,我完完全全自由了。
我到超市買了幾大袋的泡麵餅乾零食茄汁鯖魚罐頭,足不出戶,蹺掉所有的暑期課程,教
官打好幾通德律風來家裡,我捏著嗓子裝著大人的聲音說:「她生病了,要在家休養。」吃
飽睡,睡飽吃,心理時鐘大亂,頭不梳臉不洗,肮髒度日,天天生活的重心是小泉本日子
主演的日劇,她扮演身世貧寒,加入鋼琴大賽的天才少女。那時還沒有第四台,家中裝設
小耳朵衛星接受器,可以看到國外的節目。晚上八點首播,子夜一點、隔全國午二點重播
,我如癡如狂陷溺此中,統一集要看三遍才罷休。茕居吃泡麵配日劇的頹喪日子,讓我生
出史無前例的幸福感,我發願,將來的理想,就是能過上隨便看日劇的日子。
《Addiction by Design》探討美國拉斯維加斯賭錢成癮的議題,作者發現,賭客只需面
對機械操作,與螢幕互動的吃角子山君機,成癮的比例遠遠高於坐上賭桌荷官發牌的真人
賭錢模式。作者採訪成癮的賭徒,常常一坐在老虎機前就被黏住,十幾個小時乃至1、兩
天沒法起身,憋尿忍餓,脹奶的母親把孩子丟在家裡,所有輸光回神過來時,奶汁流淌,
滿身汙漬。她說:「我賭錢不是為了贏錢,是為了遺忘自己為什麼要賭錢。為了能繼續玩
下去,為了待在機械的迷境(Zone),把其他一切都忘掉。」在這個空無的細胞核以外,
有戰爭疫情債務金融海嘯情況汙染天氣變遷……唯一不變的事物是永不中斷的老虎機,能
供應一種神遊太虛的恆定狀況。美國賭場低矮天花板、沉浸式的空間設計,恍惚的空間邊
界,和有如迷宮般迂迴盤曲的動線,營造出迷境空間,能讓人渾然不知身在何處,今夕
是何夕。老虎機
迷境現在以追劇的形式展現。串流平台每月只要花一杯星巴克咖啡錢,就有上千部影片
與影集任君遴選。不消像之前查詢節目表,傻傻地按時守在電視機前,有時還要跟家人搶
電視。新世紀的迷境只剩下人與平板之間的互動,戴上耳機,在眾人世孤傲;如影隨形,
隨著如廁上床,輕浮短小挨在枕邊,起床睡前都要對它say Hello。迷境無所不能,無所
不在,在過度消耗的社畜人生,假期前去迷境,沒日沒夜嗑完一部接一部,迷境裡有完美
戀愛也有完善復仇,起承轉合伏筆引線都有精準的計算,勾住不放,入坑輕易出坑難。年
少時許下可以看劇看到爽的欲望,在中年無業後竟能輕鬆達成,時間成了老虎機前可扔擲
的大把籌碼,真正空閒下來,才發現守恆的方式是正常作息、健康飲食、紀律寫作,沒有
亟欲逃離的實際,打消泉源的痛苦,就不會生出必需前去的太虛迷境。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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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Jun 28 Wed 2023 13: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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